勤,如果有天我必須離開,妳還會記得我嗎?
離開?哪種離開?
……這輩子,可能再也見不到的、那種離開。
*01-片刻回憶
「碰!」
無意識的往前奮力一抓,抓住的卻不是那人的手,而是一陣清風,伴隨著莫大的撞擊聲,將她從夢底迴廊抓回。
什麼東西!?
嚇醒後的虛脫無力瞬間襲來,她睜著大眼快速張望。
…杯子,掉了。
碎裂一地的雪白碎片敲在她剛醒的理智上。
這裡是、學校。
不是有那人在的當年。
一片片的玻璃碎片像她抓也抓不回的過往回憶,徒留點點碎片。
用力將臉埋入雙掌中,低低的嘆息迴盪著只有自己才了解的低鳴。
又夢到了。
那個熟悉,情節熟悉到不行的過去。
她明明已經努力的、強迫自己要忘記,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已經忘得一乾二淨,卻怎麼又,在夢裡出現?
一切如舊。
唯一模糊的卻是那人怎麼勾都勾不回的笑靨。
緩緩的起身,讓虛脫的身體勉強活動。
取過報紙將碎玻璃一片片拾起,包裹,卻捨不得丟棄。
她最喜歡的玻璃杯。
她最喜歡的人。
怎麼笑的?
那個人…?
寥寥無幾、隻手可數出人數的科任辦公室,她放任自己短暫沉醉於冥想。
沒驚動任何人的小小意外。
是她不小心打破的回憶玻璃球。
一邊感嘆自己沒打擾到任何人,一邊又放任意識飄遠。
上次夢到「她」,是多久之前?
三年前?三年前吧…?
那是她在上一間學校擔任任課老師的時候?
那個時候,自己也是這樣,在夢中揮手,打破自己最喜歡的杯子…用報紙包好又捨不得丟---
「老師,妳在幹嘛?」小小的頭從身後冒出來,驚動她的猶豫不決。
「啊!」抓著包好的碎片因為驚嚇又差點摔落在地上。
「老師小心!」一手抓住碎片,一手扶住自己驚慌的身子,女孩眨眨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自己。
「還好、還好…」果斷的拿橡皮筋把東西捆好,丟進腳邊的垃圾桶內,回望著嚇著自己的女孩。
是擔任自己「小老師」職務的女孩。
「麟,怎麼會在這裡?」端坐回位子上,她用裝忙掩飾自己被夢境勾起的驚惶。
「下一節課上英文啊。」瞇起眼細細觀察她,名為麟的女孩自顧自走到門邊拿回拖把,幫她把地板拖乾淨。
「都這個時間了---」微微呻吟,她將頭埋進手中,用力拍打臉頰。
「老師不會是忘了吧?」笑吟吟的望著她,麟從容的把科任辦公是當自己家。「這樣是不行的喔,老師。」
「怎麼會忘?」收拾情緒,將自己上課必備的東西收拾好。「我還欠妳們班一個故事呢。」
淡淡漾笑,因為女孩臉上安慰似的笑容。
她很喜歡這女孩。
不只因為她光明燦爛的笑容、仔細觀察事物的能力,更是因為,這女孩看著自己的眼神。
就跟當初,自己望著「她」的眼神一樣。
或許,自己當時寄寓的感情更深、更濃厚,夾雜在說與不能說的感情更多、更深遠也說不定?
現在,她可以自私的保有那麼一點…吧?
失去太多,於是她想開始珍惜眼前所擁有的。
這是被准許的嗎…?姊姊?
望向拿著自己上課必備物品,踏著輕快腳步離去的麟,她沒發現自己的笑有多默落。
…准許嗎?她不知道。
將拖把放回儲藏室,她揚不起任何微笑。
麟並沒有辦法,不會也不能永遠待在她身邊。
順利考上自己的母校,一如她所預期的。忙碌不堪的生活,也是她預料內的。
彼此越來越充實的生活,讓她們之間的聯繫幾乎快斷了。
她不會恨。
對於麟,她是感謝大於一切。
如果不是她,那段日子自己並不能過得如此快樂…特別是那段時間,是那個人幾乎已經沒有任何消息的時間。
誰都不肯告訴她那個人的下落,也沒有任何人能取得「她」的下落。
她唯一能做的只是仰望天空,默默祈禱「她」很平安,一直很平安。
那個人、只是、跟現在的麟一樣,忙到沒空寫信回家,或是、環境不被允許,讓那個人不能給她任何隻字片語。
等「她」忙完了,她自然就會收得到「她」的消息了…
那人最疼自己的,不是麼?
「她」怎麼會忍心讓自己擔心…?
可春去秋來,盼來的永遠只有燕子的春去秋來。
她不願意承認。
一點都不願承認。
承認當初寄到家裡的慰問金是那人留下來最後的消息。
不願承認。
彷彿承認了,「她」就真的、永遠不會回來了。
沒有收到、沒有親眼看見「她」的屍骨前,她永遠不會承認。
就跟「她」離去前給她的最後諾言一樣。
永遠不會放棄。
「她」一定會回來。
因為,她在這裡等著「她」回來。
「侯可勤老師?」略帶外國口音的字正腔圓打斷思緒。
「啊,不好意思。」勉強帶起微笑的面具,她抬眼望向聲音來源。「怎麼了嗎?」
不同於一般正常嬌小的體型,有著金髮碧眼的高大美人,是學校新進的外籍老師。雪莉.凱米特.文。
和她一起搭配上新的英文口語課程。
「這是主任之前要給妳的考卷,我幫妳印好了。」雪莉遞上考卷,貼心的還加上了資料夾。
「啊…謝謝妳。」接過考卷隨意翻閱確認,她抓了抓頭。「我都快忘記了…」
喃喃的口語像是在跟自己提醒,又像是對雪莉的客套。
長長瀏海掩蓋而去的無神眼眸有著的只剩下一片空白。
匆忙間用力的抹去些什麼。她不希望自己的情緒在不正確的地方失控,卻從未細問自己的失控是為了什麼。
「…妳還好嗎?」沉默一下,雪莉突然冒出問句。
「呃?」微愣。
「妳看起來快哭了。」
「因為老師看起來快哭出來了。」溫柔卻堅定的望進她的眼底,麟拂著她的眼角。
悠悠柔柔的觸碰,碰觸到她想掩蓋的情感。剎那,瓦解潰堤。
完全不自主的崩潰落淚。那是那人離開的第八個夏天。
麟的心細如髮,太過於的細卻也每每勾起自己回憶中的那人。
那人總是在自己難過時拍拍她的頭,吻著她的額,默默待在自己身邊。
撐著不掉的淚,也會因為那人的溫柔笑靨而忍不住落下。
她總覺得不可思議。
怎麼就知道自己心底有事?
那人摟著自己,淡淡、寵溺的凝視。
「因為勤啊,看起來,快哭出來了。」
「呃?」
「這裡,和這裡,告訴我妳被欺負了,滿滿的委屈。」輕點自己眉頭鼻間,「這裡就呼喊著要我快來,不是麼?」
點上胸口的指間魔法棒似的讓自己的心瞬間溫暖。
那人給予的、特有的寵溺。
直到現在才發現,那段有「她」一路陪伴的日子,就是她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了罷!
卻完全不懂珍惜。
只在揮霍結束後,什麼都沒抓住,徒留滿心空餘。
無法克制,她將一切的一切都告訴麟,將心底最深的愁緒傾倒而出。
「…還活著的。」麟瞇著眼,漾著大大的笑容。「我覺得,那個人一定還活著。」
愣愣,笑意瞬間湧起。噗哧一聲,她大聲笑出,連眼角的淚光都飛散。
「…謝謝妳。」
「不,我真的這麼想的。」望進她眼底,女孩的眼中寫著認真。「那個人,不會放下老師的。」
「就這麼,肯定?」咬著連自己都察覺的抖,她緊緊握住自己的手。
「那人最掛心的不是老師麼?」女孩的笑緩緩變苦。「最放不下的人。如果那人真的要走了,那對方就會盡所能的,在永遠離開之前回來見妳最後一面。」
「那為什麼不連絡我!聯絡我很難嗎!」失控的飆漲,聲音徒然飆高,又狠狠墜地。「給我那麼一點隻字片語、很難嗎…?卿……?」
語尾飄散在空中,幾不可聞。
連那人的名字都聽不清。
她想念「她」。
很想念、很想念。
是不是這思念不夠濃烈,無法飄散過洋,讓遠方的那人聽見?
「人生,有時似乎是有許多不得已的。」垂著頭,麟緩緩的,少見的低落。
「有很多很多的時候,我們必須要相信那人還活著。只要相信,總有那麼一天,那個奇蹟,會出現。」
顛三倒四的話語,卻莫名讓自己安心。
她弄不太清麟這句話是在對她說,還是對她自己說。
許久以後,她才知道這相似的事情也出現在女孩身上。只是對方等到的,已經是凋零的結果。
但那抹笑容,卻變成她另外一個繼續支撐下去的堅強信念。
還有,學習榜樣。
「呵呵…沒有啦。」高掛笑容,她對雪莉揮揮手,「剛剛午睡時可能壓迫到眼睛,不是很舒服。別想太多。」
從抽屜拿出眼藥水,她知道自己轉得很硬很假,但她現在真的不能接收太多關心。
不要再讓心底的情緒,影響臉上的情緒。
「那,等下有空來討論一下一年級的課程內容,之前開會時似乎有提到要調整調動?」在確認過後,雪莉轉向教學方面事宜。
「等我上完下節課好了。」
「好,等妳。」
著手準備下節課要用的資料,她專心於當前的工作,將夢境和過去都拋諸腦後。
專心於手中工作,她沒注意到背對自己的雪莉打開不同於一般使用的筆電,以及其後的動作。
對了…
她那時候,是怎麼回答「她」的那個問題?
關於離開。
忘了。
只記得自己大鬧一場,最後,在那人的懷中不斷哭泣,直到筋疲力竭,進入夢鄉。
其實那時候,「她」就知道自己會離開了吧?
原那來時候,她就已經無法忍受自己身邊沒有「她」了麼…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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